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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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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家有兩畝地,麥苗都長得綠油油,透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,不時有陣風吹過來宛如洶湧的浪花般一浪一浪的搖晃,入眼是一片漂亮讓人覺得愜意的景致。

春福和張巖兩個半大不小的人兒站在地裏被一望無際的麥苗包圍,遠遠看去像個小點。兩人做一會兒就站起來歇歇,要麽聽張巖說說以前有趣的事兒。季成那天後再也沒來,一是他要去項城叔家上工,二是他也有脾氣,他們對春福不好做什麽要去幫他們?所幸春福喜歡在地裏,沒有人念叨很自在,加上在地裏幹活的人不少,就是有什麽也會有人搭把手。

日子過得很快,眨眼間的功夫距成親不過三日,饒是整日裏陰陽怪氣地大嫂也不得不忙活起來。先是將自己壓箱底的新娘服給拿出來,抖了抖,大紅色的像是一團火焰,當初是自己娘把省吃儉用攢下來的錢拿出來到鎮上買了塊紅布,一針一線地幫著她縫制好,哪想到會便宜了那個傻子。

好日子將近,大嫂就是再有怨氣也不好放大嗓門地罵,偶爾實在忍不住悄聲罵幾句,可是在對上春福那雙惡狠狠地眼睛時忍不住瑟縮下。

春木已經和做席的師傅商量好了,明天就過來準備,村裏的男人女人們只要家中不忙都會過來幫忙,雖說東西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,可人們難得能聚在一起,既能湊熱鬧又能吃兩頓方便飯,一大早院子裏就擠了不少人。

春福還是樂意去地裏,村裏人打量的目光讓她渾身不自在,莊稼無聲卻像個可以安靜聆聽的朋友,張巖蹲在她旁邊將頭枕在胳膊上,軟軟地問:“姑姑,你嫁人了,我還能去找你玩嗎?不過家裏的事情離不開人,娘肯定要我去幹活。”

春福摸摸他的頭笑得溫婉,張巖長得像大哥,小小年紀臉部輪廓就長得很討喜,五官更是精致而英氣:“你沒事就找我來玩,反正在所有人的眼裏我只是個傻子,做什麽都沒人管。”

張巖撇撇嘴:“才不是,姑姑很聰明。我希望姑姑能過好日子,讓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羨慕你。我也要快點長大,到時候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,我要賺大錢讓姑姑過好日子。”

春福被他這般單純可愛的孩子氣給逗得發笑,心裏卻是暖融融地一片,正因為受了太多苦所以才想跳出來,讓別人看得起,自己更能過得舒服點。

相對於張家的熱鬧,季成家裏卻是冷清的厲害,從始至終都只有一個人,偶爾連生嫂子會帶著孩子過來幫幫忙,每次都嘆息不已地勸:“好歹成親是大事,就算你二叔做得再不對,總歸是一門親,而且季亮也是你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兄弟,總不能以後也不來往了吧?你要不好意去說,嫂子替你去。”

季成沒有停手裏的活,輕笑一聲:“還是算了,當初季亮成親時候也沒過來叫我,他很聽二嬸的話心裏也不打算認我這個親大哥,我就不去找不痛快了。”

連生嫂幫著收拾了陣兒回去了,家裏炕上躺著個人還得伺候。

日子越發近了,他得去項城叔那裏告假,他還沒想好什麽時候不去了。還是等成親的事忙完再說。他挑了個太陽不烈的時候去,項城叔正坐在樹底下看著自己的房子嘆氣,見他過來,笑道:“你小子也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,成了親就好好過日子,你為人勤懇實在不愁將來沒好日子過。”

季成也跟著笑,將手裏的小紙包遞給項城叔:“買的酥糖,給孩子們吃,一點小心意,叔別嫌棄。”

項城叔瞪了他一眼,轉身回屋裏拿了壇子酒出來,:“就當叔給你的賀禮。”

季成和他又多說了兩句才回去,路上特地繞去張家地裏看了眼,見那兩個人還在忙活,臉上的笑忍不住泛大。不好打擾兩人間的那份自在,他轉身離開,沒想到會在路上看到季亮,依舊是兩廂無話。

說來諷刺,他們是打一個娘胎裏出來的兄弟,當初二嬸肚子沒動靜所以想從他們兄弟間過繼一個過去,二嬸本想要他,可是他不願意,卻不想二嬸心眼那麽小,找了個會看相的江湖先生來,一眼便看出他是難得一遇的大煞命格,家中沒人相信,可村裏人對此卻深信不疑,誰知沒幾年爹娘就這麽去了,他的煞命自此便傳了出去。

季亮去二叔家的時候已是懂事的年紀,卻被二嬸教唆的將他當做外人,著實可悲。

春福回到家後就不允許出去了,只能待在家裏等成親。她試過大嫂的衣服,未經修改穿在她身上寬袍大袖滑稽得很,大嫂罵罵咧咧地照著她的尺寸改了,穿在身上越發顯得她唇紅齒白,是個十足俊俏的小娘子:“要不是季成給的錢少,你也能穿件新嫁衣。”

春福不願意理會她,誰家不是個無底洞,估計搬一座金山來也填不滿。她心裏有幾分忐忑亦有幾分期待,一個人坐在屋子裏被火烤一般,一直到正日子才緩和了些。

春木和春福的關系並不親厚,出嫁的日子他卻是連樣子都不願意裝了,神色淡漠,好像眼前這個人不過是個外人。

這一天的日頭不似以往金燦燦地,淡得很,連天都有些陰。院子裏的人笑道:“今年還沒見一點雨水,看這樣子怕是要下點雨,拖泥帶水,這春福是個有福氣的。”

就在季成來接人的時候,天色果然變了,太陽早已經被濃雲遮擋,瞧著馬上就要落雨的樣子。今日季成穿了件幹凈的藍色衣衫,身上收拾得妥妥帖帖,乍一眼看去倒像個富家貴公子。春木站在人群中伸長了脖子往後看,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。他要的體面,季成完全沒有放在心上,心裏頓時不痛快。

“季成,怎麽一個人就來娶媳婦了?瞧你這寒磣的,好歹找輛驢車,總不能讓春福跟你走回去吧?”

季成不理會這人話裏的嘲諷,而是鄭重地向春木行了一禮:“大哥,我來接春福。”

春木不冷不熱地開口:“當初我可是說了得風風光光的娶我妹妹,你這是什麽意思?我這個大哥的話還不能讓你放在心裏來聽?”

天際早已湧上黑雲,人們還在等季成回答的時候竟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,雖不見得涼快,卻打心眼裏覺得歡喜,幹涸許久的心都得以滋潤。

“季成,你瞧春福是個有福氣的呢,說不定能給你帶去好運。讓女孩子風光一回,這要求又不算過分,你怎的這般小氣?”心裏卻再笑話春木故意刁難人,不過是個傻子有什麽體面好講?聽說他們兩口子早就嫌棄春福,有人要還不緊著打發,拿什麽喬?

雨下得大起來,春木也沒讓季成進去,任旁邊的人調侃刁難他。

季成神色不變,像座巍峨的山筆挺地站在那裏,讓人無法忽視他身上的那股沈著與傲然。反正吉時未到,他有的是耐心。這麽多年,他所受到的奚落與為難不在少數,他依舊活了下來,別人說什麽做什麽都與他無關,只要等到他要等的人就好。

雨聲敲打著窗戶,春福一個人坐在屋裏,嫂子和村裏的人都在外間談笑,等待太過磨人,她忍不住拉了拉頭上那朵俗氣的大絹花,正要站起身,從外面進來個比她大不了兩歲的小個子婦人,長相普通,聲音卻軟軟地很好聽,像是被人發現小聲說:“春福,季成被人堵在外面進不來,雨下的大了可別淋出病來。反正你……你不如出去看看。”

春福登時又急又怒,這都是些什麽人!哪有這般欺辱人的?就算他克人,就算她是個傻子,也輪不到他們來捉弄,站起身便氣沖沖地出去了。

李秀娥本和繡花她們在說家常,看見自家那個傻子竟是連蓋頭都不蓋就跑出去了,登時急了,趕忙追過去。那幫婦人還是第一次見裝扮起來的春福,不想竟是這般漂亮好看,若不是腦子不靈光,讓人當是嫁往大戶人家的奶奶派頭。

眾人都沒想到春福會這般樣子出來,竟是讓人不忍移目的好姿色,含著灼灼怒氣的臉上有種別樣風情。

春木當即冷了臉,斥責道:“你胡鬧什麽?回去。”

“春福丫頭也知道疼人了。”眾人登時笑作一堆。

春福將這些人的表情全部收入眼底,總有一天她要讓這些笑話他們的人笑不出來。窈窕嬌小的脊背挺直,像只憤怒的小獅子,讓季成心裏一暖。他拉起她的手緊緊包在掌心裏,輕聲道:“大哥,吉時已到,我先帶春福回了。爹娘那裏,我們明兒會去拜祭他們。”

他摸了摸她的頭發,眼前這個可愛的人生得那麽好看,能娶到她確實是他的福氣。他在她身邊蹲下來示意她上來,在眾人的註視下背著她往家走,步履悠閑,雨聲悠悠。人們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,不知為何卻說不出話來。

春福將胳膊環在他脖子上,感受著他身上灼熱的溫度,他的聲音低沈又富有磁性,一下一下地捶在她心上,酥麻又快活。

“我給不起你風光,所以只能背著你走,你放心,我不會丟下你,我去哪裏都會帶著你。你看,我們成親連雨水都趕來道喜。”

春福將頭埋在他脖子裏,嘴角流出快活的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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